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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史向辽陈】草木春秋 (第3/3页)
他改掉了。 陈宫在二十出头的年纪去过一次洛阳。从几十丈开外就望见太学前的街道人头攒动,簇拥着刻成不久的石经。每一块石头都有两人相叠那么高,碑上的字密密麻麻,碑下的人也是密密麻麻,车马堵了半条街,一时挤不进去。站在人群外他看不清字,不过即便不去分辨内容,单看那些刻痕也是美的,字与石一样方正严整,气势恢宏。 这些石头原本也嵌在山体中,千万年来无人得见,如今被立在洛阳城内的闹市,不出一天已经看了成千上万人。汇聚成峰的坚实山岩大概很难被风雨剥落谷底,可是被开采出来、劈砍凿刻之后,只需洛阳城中一场大火,这些本可与天地同寿的石头就如同雪片一样零落四散了。 下邳正在落雪。雪花在街巷间显得十分轻巧,不紧不慢地飘,但在河上,却还没等落进河面就已经消失地无影无踪,仿佛迫不及待要变回融水似的,被泗水声势浩大的波涛吸引着一同向东南席卷而去。天气冷,但并没有冷到河水能上冻的地步,纷纷扬扬那么多雪花落进河里,凑不出一小块冰凌。 屋里没人,张辽卷着厚披风在门口等到陈宫,他带人去修城墙了,衣服沾湿到膝盖。陈宫并不会这些泥瓦匠手艺,只是把人散到缺口周围,水来土掩罢了。 他请张辽进门,换了一身干衣服。张辽劝他不必太忧心:“下邳虽然被围,但月前刚将秋粮归仓,粮食比先前在兖州时还要充裕。反而是曹cao大军远来,运粮困难,听说营中士兵冻饿甚重,已使他心生退意了。” 张辽替他拢了火,陈宫把衣服搭在旁边烤干。 谷仓地势高,又有张辽亲自调编的小队看守,他担心的并不是这个冬天粮食问题。但陈宫什么也没说。他见编书的绳子有些地方快磨断了,说文远,把书留下,我重新编一下吧。又想了想,觉得还是让张辽学一下的好,于是把整一卷竹牍展开翻到背面,拿书刀比划了一下竹简背后那道斜斜的刻痕:“如果散了,循着这样的印记就好排了。” 张辽试着拿起皮绳,他习惯使的是粗麻绳,用这样的绳子对付又细又薄的竹片真有些费力,结也打得笨重,编出来的绳迹歪歪扭扭。 陈宫倒是点点头:“就是如此。” 张辽每次都是借一卷还一卷,一路颠沛下来,陈宫自己携带的书籍也越来越少了,有些还存在脑子里,只是实在没有时间和心力再抄录出来。其中这几卷,像是专门为张辽备着的。 在白门楼上被释放后,他匆匆来看过陈宫的住处。曹cao已经将吕布的财物分给众人,这里的情况他不清楚,张辽希望无人注意这不起眼的院落,可惜还是有人来过了。院前门扉紧闭,墙上探出叶子早已落尽的银杏树的枝桠。 曹cao见他行军时在营帐内读书,曾不止一次在宴饮时向别人夸奖张辽,说文远用兵得法,观阵知敌,少不了平日里手不释卷地钻研呐。张辽应和着举杯时清楚自己并没有多么刻苦,如果曹cao瞧仔细一点,就会发现他拿着竹简常常总是同一卷。 曹cao自己喜好读书作诗,在军中也是一样。建安十一年他亲征壶关,途中作《苦寒行》,听词句似乎于军心不利,但他并没有避着张辽。 “悲彼东山诗……” 北风中张辽恍惚听到另一个人的声音,他在讲春秋时偶尔会兼带着讲一点《诗经》,张辽从没完整读过《诗》,但有些篇目用家乡话念起来朗朗上口,于是渐渐地熟悉了。 我徂东山,慆慆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濛。 自我不见,于今…… 多少年了呢? 江都冬日,他醒来时耳边有重雪折竹之声。侍从就守在屏风外,张辽开口询问是否有夜雪。那人言道:“将军,此地气候温和,不常下雪,如今还未到节气呢。” 如果是在北边的兖州,就已经到节气了,如果再往北到辽西,雪怕是已经半尺厚了。 话是这么说,听起来却好像不服气的小孩似的。张辽因为自己而轻轻笑了一阵,重新闭上眼睛。他做了个稀奇古怪的梦,梦里有石榴花像烧得正盛的火一样,在雪里落了一地。 细细数来,从建安三年到黄初三年,原来已有二十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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