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 混沌与澄明 (第1/1页)

    

08 混沌与澄明

    “哎，你刚回来那段时间，为什么每次我见到你喊你，你都不理我啊？”

    距离那日何与住回到宿舍已有近半年，方圆挑选了个天朗气清、惠风和畅的日子终于问出了积压多时的疑问，直接的措辞搭配上人畜无害的微笑，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小心翼翼地把「能陪我说话吗」说成「聊天吗」的拧巴少女了。

    因为我是你很重要的朋友，所以你不可以不理我，所以你必须给我一个交代。

    “那个时候……大概是不知道怎么面对过去的朋友们。”

    何与的眉眼不再轻盈，那个沉溺于声色犬马却又什么都看不进眼里的她已成过去，黑色的瞳仁中终于承载了风景。这种改变在当下的时刻说不上好或坏，但总归是让人欣喜的。

    何与的回归是无声无息的，同学也好朋友也罢，似乎都很有默契地没有人过问她不住在宿舍也不来上课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也似乎都在有意无意地观察其他人与何与的关系好让自己能按图索骥。

    也是，人与人之间的情分有时候很深，深到可以全身心地纠缠往复；但人与人之间同时也有不可逾越的分寸，特别是对于习惯隐藏的何与而言，「你可以在我划定的范围内肆意妄为，但你若敢动一动那条红线，须得掂量掂量自己配不配。」

    “其实你记不记得有一件事，我对你做了一件很不好的事情。”何与继续说道。

    “啊？什么……？”方圆确实不知道何与说的是什么，甚至有一瞬间以为何与记错了人。

    何与抿了抿唇，像是鼓足了勇气才继续开口，“大一的时候，有一次小组作业，我本来答应你和你一组的，但是第二天我临时变卦，和别人一组了。你记不记得有这么回事？”

    “啊？”竟还有这档子事，方圆绞尽脑汁地在记忆里搜索。

    且不说谁敢这样对我，就说这个背信弃义，真要让我想起来非得让这人好好喝一壶长长教训不可。方圆突然生出一股蛮横和愤怒来，但是可惜，记忆里竟没有一个画面能对得上号。满腔愤怒倒显得有些无所适从。

    何与想了想，打定了主意并不打算就此轻易略过：“那天，老师在确认分组的时候，你坐在我斜后方，我和他们一起举手了，我回头看了你一眼，你当时的神色，我到现在也忘不了。”

    方圆是个图像记忆人。听起来好像是挺熟悉的。“什么神色？”方圆并未纠结于事情本身，倒是脱口而出了另一个更感兴趣的问题。

    “很受伤，又很倔强，不明显，但是我能看见，我一直记得。”

    何与的声音不大，但是句句都掷地有声。大珠小珠落玉盘，不外如是。她很少有这样的时候，记忆中的何与不管是神色还是言辞都极少流露出任何实质，更不可能说出这样一句丢盔弃甲、把rou身暴露在不知是枪林弹雨还是暴雨狂风之下的话。

    “我不记得了……大一的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你怎么还记得。”

    方圆是真的不记得，除了那个隐隐有些熟悉场景之外。不过受伤又倔强确实像是自己会表现出的样子。方圆弯了弯嘴角，眼睛也闪出了笑意。

    “要记得的，应该要记得的。”很郑重地，何与像是对方圆说，也像是对自己说，“而且我刚回来的时候，旁人见了我都绕道走，但你第一次喊住我笑着跟我打招呼样子，和我走之前一模一样。”

    方圆有些意外，意外于这个场景居然让何与背负了那么久。但随即也心领神会，这是对自己而言非常重要的一位朋友说出的非常真心、非常郑重也非常负责任的一句道歉。

    “哎呀，没关系啦！”方圆拍拍何与的肩膀，偏头朝着何与笑。片刻，终于也看到了那人回以如释重负的笑容。

    原来，她是一个需要关爱的人啊。

    时间是个很奇妙的东西。尽管钟表上秒针跳动的节奏从不因外事外物而变，但就体感而言，时间的密度又确乎是不均匀的——幼时的三五年在眨眼间便从时光的罅隙中溜走，纯真的笑靥依然没心没肺得一切如旧；而长大后的三五个月却像一把利刃，夜以继日的鬼斧神工生生让灵魂在反复的涅槃中脱胎换骨。

    就像——

    三五个月前的方圆还死守着名为「体面」的窠臼；三五个月前的何与还笃定「片叶不沾身」是自己的来处与归途。

    而三五个月后的现在，各自经历过挫败的方圆和何与知道，一切都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但改变又似乎没有想象中那般可怕，否则又怎会有此时此刻的天高云淡，心思澄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