饕坼 (第1/1页)

    街道上有很多人。

    天氣很暖和，所以他們穿的衣服都很輕薄。這個季節，這個城市流行輕麗的顏色。連霓虹燈都閃得格外嬌嗲明媚，把夜色裝飾得像一杯曖昧的雞尾酒。

    一個女人在路邊走。

    她穿著上一季的中性服飾，料子有點厚，可她還是冷，雙手緊緊的抱住自己。

    她的手瘦得像骷髏。

    她在不停的抖。

    就算這麼瘦、這麼不停的發抖，她還在一步步的往前走。

    很難說她是不是看得見眼前的人、是不是知道自己身處於哪裡。她只是持續的往前走。人家主動給她讓一條路，她就走過去。沒有人給她讓路，她就撞上去。

    別人發現了她的古怪之處，互相交換一些古怪眼色、膽怯的私語，小漣漪漸漸激成大浪。先是幾個人開始跑，然後是一群人，大道上的行人往小巷狂奔，車子彼此追尾，離她最近的幾幢商廈裡的人太慘了，都不敢跑出來，留在底層也覺得太冒險，跟她距離還是太近了，怎麼辦呢？只能往高處、朝頂樓跑啦，踩踏也在所不惜，只要離她遠些！

    古怪女人的身邊，刹那間，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

    她還在往前走。

    走出十七八步，她倒了下去。四周一片死寂。

    後來政府應對緊急事件科研車把她載走了，各個角落的擴音喇叭和穿著白色連體衣的人員一起疏散人群。約三個小時之後，電子屏出官方通告。這位暴斃的女性屬於吸毒過量，並非時空裂縫的受害者。

    從前，在“史前時代”裡，是沒有時空裂縫這種玩藝兒的。但是因那場劃時代的革命，時間旅行流行起來，玩大點就找個cao器者【注】保駕護航，不然自己往前跳個幾秒，不幹什麼，只是晃晃，也算流行的小遊戲。

    那時人們只知道，在同一個時間點上改變空間的話，有可能受因果律報復，使得cao器者、旅行者甚至旁觀者都受滅頂之災，但這報復是旅行準備階段就引發的，會使得旅行根本不可能發生。從因果律來說，只要這趟旅行能進行，就是通過因果律檢驗，不會對時空產生大影響，從而可以放心的享受了。

    然後他們才發現，“神隱”的現象越來越嚴重。

    所謂“神隱”，語借大海西面某島國的詞彙，指莫名其妙突然消失的人，經過很短、或者很長的時間，他們或者回來了、或者沒有，或者喪失了記憶、或者沒有，或者死了、或者不。

    就時間革命之後的神隱者來說，都是回來的，幾乎沒活的。偶爾活著的那幾個，反正也活不久，科學家想辦法在他們死前挖出幾句話，他們對神隱之後的經歷無法述說。

    費很大勁以後科學家們終於弄明白，他們是不知道怎麼說。

    他們被吞進空間的裂縫裡。那裡像深淵、像惡夢，難以用現實的語言來表達。事實上一個程式設計師湊巧被吞進去又吐出來，死之前他掙扎著編出了一個立體模式描述他的遭遇，才揭示了裂縫裡的樣子。他的名字作為英雄的名字，被長久傳頌。

    科學家進一步研究得出了裂縫的成因：緣於時間旅行。

    沒有撇開空間單獨存在的時間，沒有撇開時間單獨存在的空間。當時間纖維被彎曲的時候，空間能量也遭到了破壞。時間的反擊方式是用因果率在源頭絞殺旅行者，空間的反擊方式是張開一條裂縫，吞食一些物體，把多餘的能量施加在物體上、或者把欠缺的能量從這物體上補回來。這些能量施加或者補回時，經過量－物的轉化，這就是為什麼有的神隱遭遇者變得特別瘦、有的則變得特別胖。量－物的轉化是依附在原物的框架上進行的，這就是為什麼神隱遭遇者更多在胖瘦上發生變化，而不是直接丟掉一隻手或者多長一個頭。出於能量的吸附定律，主動進行時間旅行就此造成空間失衡的是人類，空間能量扭曲形成裂縫，也就更傾向於吸人類進去平衡。當一個人類被折騰死了、或者快死了都無法彌補裂縫時，裂縫會吐他出來、再吸一個人類進去，而且往往在吐出前一個人類的地點附近吸。所以會有“神隱連續發生”的講法，人們看到一個神隱遭遇者被吐出來，就難免紛紛走避。

    這個原理搞通之後，時間法案就出臺了，禁止民間以一切理由、一切途徑進行一切形式的時間旅行，否則按“以危險方式危害公共安全”罪名論處，最高可以處死刑。這是當時保留的為數不多的還有死刑檔期的罪名之一。

    在時間革命之前的時代，被稱為“史前時代”。在時間革命之後、時間法案之前的時代，被稱為“神隱時代”。在時間法案之後的時候，被稱為秩序時代，又被稱為崩壞時代。